第20节

姜舒窈叹气:“最怕的不是这个。”

谢珮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脸色煞白,半晌似劝慰自己一般,问道:“匪徒不就是要赎金吗?”

姜舒窈摇头:“听他们的口气像是东躲西藏的亡命之徒,带我们回来估计也是因为当时不便于扫尾。”

谢珮沉默。

过了片刻,她突然握住姜舒窈的手:“以前的事是我不对……”

姜舒窈拍拍她的手背。

谢珮忽然掉下泪来,不敢看姜舒窈的眼睛,袖子一抹脸,吸吸鼻子,开口道:“我听人说,曾经有贵女被土匪掳走,救回来后全都削了头发做姑子去了。”

姜舒窈侧头看她。

谢珮情绪崩溃,哭得鼻头通红:“我怕。我怕逃不走,更怕逃走了家里人不要我了。”

“老夫人如此宠你,不会的。”

谢珮抽噎了几下,哭得说话也说不清楚了:“那你呢,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姜舒窈愣住了。

她只关注着该怎么逃跑,怎么活命,怎么减少被侵犯的可能,却忘了这里不是现代。在她眼里,无论是她还是曾经那些被掳走的贵女,大家都是受害者,但显然对古人来说,比起同情怜惜,大家更会做的事是给她们套上名叫“不洁”的枷锁。

就连趾高气昂娇宠长大的谢珮也会担心家人厌弃,这种观念早就刻在了古人的骨子里。

谢珮还在哭,她似乎已经想到了悲惨的以后,难免害怕,却想宽慰姜舒窈:“你不要怕,三哥、三哥……说不定不会介意。”她想斩钉截铁地说谢珣不会介意,但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姜舒窈一激灵,短短的几个字对她犹如当头棒喝。

曾经她见谢琅清朗温雅,体贴温柔,以为他必定是万里挑一的良人,结果他也只是封建男人中的一员,因此极为失望悲哀。

在此之前,她以为自己怜惜周氏和林氏是从旁观者的角度出发的,直到现在突然清醒想到了谢珣,她才意识到自己未必没有几分物伤其类的念头。

她心神恍惚间,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谢珮哭声顿熄。

姜舒窈立刻回神,抛开杂念,集中精神应付来人。

这次只有为首的男子一人前来,他的眼神落在谢珮身上:“你出去。”

谢珮浑身一震,恐慌地看向姜舒窈。

姜舒窈依旧一副谦卑可怜的模样:“大哥,我妹子还小,经不得吓。”

男子不言语,姜舒窈颤巍巍地垂首。

男子这么多年跟着贵人办事,美人见过不少,但比面前这个女人还美的屈指可数。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大美人永远是可望不可碰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个女人极美,出身贫苦,没有危险,谦卑温顺,实乃可遇不可求。若是简单地杀了她,或是和那群粗人一起享受,都太暴殄天物。

他走过去,软下声音:“你想回谢国公府吗?”

姜舒窈含泪抬头,美目里全是惊惧:“不要,我不要回去。”

“那你愿意跟我过日子吗?”他等的就是这个答案。

姜舒窈并未立刻回答,犹豫一番后,试探道:“那我妹子怎么办?”不待男子回答,她端直上身,情真意切地道,“大哥,我就实话实说了,我们平民女子所求简单,不过是想好好地活着罢了。若是大哥能护我们姐妹,我定当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听到这些话,谢珮吓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她太明白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男子畅快地一笑:“好。”转头对谢珮道,“你出去,有我的吩咐,他们不敢碰你。”

姜舒窈握着钗子的掌心收紧,浑身紧绷。

谢珮哭着不愿走,男子没了耐心。

记着给美人面子,他忍着没有动手,高声喊人进来把谢珮拖走。

谢珮被拖走后,木门“啪”地合上落锁。

姜舒窈再也不能冷静了,心中紧绷的那根弦忽地断开,走到这一步,她已经用尽了全力。

她猛地推开朝她靠近的男子,转身间却被拽住了衣袖,“唰”地一声,一边袖子被扯落。

似乎美人惊惧的时候格外动人,男子一边解袍一边朝她慢慢走过去,笑道:“怎么想躲,反悔了?”

姜舒窈彻底崩溃,掌心全是汗,死命地捏住钗子。

男子走过来,附身靠近的瞬间,她凭着本能地朝他脖颈挥去。

或许刺中了,或许没有,姜舒窈脑子里乱成一片,恐惧到极点后,视线已经变得模糊,耳鸣阵阵。

她听到了男子的惨叫声,感受到他翻身倒在自己身旁,没有断气,抽搐着痛嚎。

刺中了吗?

姜舒窈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金钗——并未染血。

她抬头,模糊的视线里那逆着光的身影逐渐清晰。

滴血的剑尖,鲜艳的官服……最后是谢珣的脸。

别人都很怕谢珣,因为他总是冷着脸,但姜舒窈知道他冷面下其实没有多少情绪。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见识到了谢珣真正冷脸起来是什么样子。

面容凝霜,满眸戾气,四周的空气凝固而压抑,他如一把淬过的冷剑,满身都是锐气,让姜舒窈本能地畏惧后退。

他的眼神落在解去外袍的男子身上,又转回到她被扯掉袖子后露出的手臂。

男子还在挣扎,刚刚跪着爬起来,谢珣眼也不眨,一剑削了他的脑袋。

似乎有血迸溅的声音,姜舒窈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模糊的视野只聚焦在了谢珣满是戾气的脸上。

她恨自己没出息,待谢珣的目光再一次落到她手臂上时,第一反应竟是将手臂藏在身后。

谢珣突然大步上前,就当她下意识后退时,他猛地一拉,单手拥她入怀。

他的语气再也不像往常那般平淡无波,嗓音颤抖:“没事吧?”

眼前是一片鲜艳的官服色,耳旁是他胸腔里急剧跳动的心脏声。

姜舒窈理智尚未回笼,下意识想要解释自己并未被玷污,又怕谢珣是那种妻子只是被掳走都会嫌她不够清白的封建男人。

刚开口说了一个“我”字,积压已久的恐惧突然将她击溃,泪珠不断滚落,抽噎哭泣起来。

铁器落地,发出脆响。

谢珣毫不犹豫地丢了剑,只为将她更深地揽入怀中。

第51章

谢珣放开姜舒窈, 担忧地捧起她的脸, 见她哭得厉害, 心里揪得慌。

他的视线和姜舒窈对上, 在他安抚心疼的目光中, 她慢慢平静下来。

谢珣为她擦去泪珠, 力道极轻, 但是姜舒窈仍能感觉到他的颤抖。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明明还弥漫着血腥味, 但却有种诡异的安心感。

姜舒窈止了哭,按理说谢珣应该把他的手从她脸上拿走,但他就像忘了这茬一般,依旧捧着她的脸。

他的掌心温暖干燥,烫得姜舒窈脸颊微热。两人还处在相拥的姿势, 姜舒窈意识到这点, 尴尬地收回环着他腰的手。

谢珣还未做出反应, 谢珮已从门口冲进来,大喊着:“三嫂!三嫂——”

她突然一哑, 焦急的神情僵在脸上。

从这个角度看去,姜舒窈正柔柔弱弱地依偎着谢珣,而谢珣捧着她的脸, 像是她打断了什么即将要发生的大事一般。

护卫比谢珣来得迟, 跟着谢珮进来, 看见眼前的画面同样地僵在原地。

谢珮回头见一群汉子瞪大了眼, 一副稀奇古怪的模样, 恶狠狠地道:“看什么看!都给我闭眼!”

然后转头对依偎着的两人弱弱地道:“我们先出去……”

她刚抬脚就被谢珣叫住了。

“等等,拿件衣裳进来。”

谢珮吓了一跳,往姜舒窈身上看去,见她只是被扯烂了袖子后松了口气。

谢国公府的马车过了一会儿赶来,谢珮从车上取衣裳回来后,两人早就分开了,但谢珣怕姜舒窈见着尸体害怕,一直挡在她面前没挪位。

谢珮走过去把外袍递给谢珣,谢珣把姜舒窈裹住,扶着她往外走。

姜舒窈没有受伤,只是被吓着了,但谢珣依旧以手护着她,生怕她摔倒似的。

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姜舒窈上马车,正欲钻上去时忽然被谢珮叫住。

谢珣回头,示意她有话就说。

谢珮欲言又止,把他拖到一边,小声道:“三哥,我这条命是三嫂救回来的。”

谢珣闻言点头,不忍想姜舒窈当时该有多害怕,压下心头的涩意道:“我明白,她对谢国公府有恩。”

谢珮见他蹙眉,心头不安,扯住他的袖子:“三哥,你不要因此介意三嫂好不好?我知道你们认为像我们这样的女子都是坏了名声的,但凭什么呀,我们清清白白的,该死该受难的是那些匪贼才对。三嫂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走到最后那一步,就算同处一室还被看了臂膀,那也是清清白白的。”

谢珣没反应,依旧是刚才那个表情。

谢珮更着急了,脱口而出道:“你如果负了三嫂那我、我……”没想到威胁的话,只能道,“我一定会找你算账的!”

她气鼓鼓地瞪着谢珣。

过了一秒后,谢珣总算变了表情。

他慢慢地抬眉,然后眼睛也跟着微微瞪大,最后那副惯常冷冰冰的脸终于慢吞吞地转成了惊愕。

“你在说什么?”他道。

明明刚才谢珮还在心急如火,可此刻竟不合时宜地生出感慨:三哥不冷脸的时候原来长这样的,所以一直冷脸是因为懒得做表情吗……

谢珮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你不介意?”

“我介意什么?”

“三嫂她、她被掳走,还和匪徒共处一室——”

谢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所谓何意,打断谢珮的话:“我为何会介意?”说完又换上了那副冷脸,咬牙道,“此事是我疏忽,明明知道最近京郊不安宁还让你们出来上香。”

他压下怒火,稍微冷静了一下,道:“所以这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会处理干净的。”说完见谢珮愣愣地看着他,想起刚才谢珮为了姜舒窈威胁他,软下语气与她解释道,“我这样做并不是嫌她污了名声,而是不想她被人嚼舌根,你不必担心。”

谢珮从没见过自家三哥如此多话过,傻乎乎地点点头。

谢珣转身,大步朝马车走去。

谢珮看他走远,视线落在他身上没来得及换下的官服,半晌习惯性地抬杠道:“你最好是,否则……哼。”

姜舒窈窝在马车上,谢珣上来后带来一阵凉风。

他挥手让伺候姜舒窈的丫鬟下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悄悄地坐在她身边。

姜舒窈正在闭目养神,感觉到了响动,睁眼看他。

谢珣便问:“怎么了,哪里难受?”

姜舒窈摇头。

他伸手拿水壶:“喝点热茶?”

姜舒窈还是摇头。

谢珣见她这般有气无力的样子,心头愈发难受,紧抿着嘴。

姜舒窈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的不悦,想起谢珮担忧的事,心中不免有些难受。

她劝慰自己不必在意谢珣的看法,可越这么劝越气闷,最后气得往角落一缩,远离谢珣。

谢珣见状,语气轻柔,生怕惊了她:“没事了,别怕了。”

姜舒窈不理他。

谢珣不敢靠近她,沉默地坐在一旁。

他终究是个少年郎,难受极了也是憋不住话的,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闷声道:“抱歉。”

没头没脑地一句道歉让姜舒窈抬头朝他看去。

“我说过会护你,结果还是让你遭了这种事。”他垂着脑袋不敢看姜舒窈。

姜舒窈看着他黑漆漆的发顶,过了几秒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记得当时也是在马车上,她因林氏的事而满心酸楚憋闷,倒完苦水后,谢珣就说了那么一句话——“我会护你的。”

她当时烦闷无比,并未记在心上,过了这么久,自己早已忘记了谢珣的这句话。

所以对于谢珣来说,这不是句随口的安慰,而是句承诺吗?

她忽然感觉心尖一酸,麻麻的,带点痒意,像有一支绿芽破土而出一般。

压下那股奇怪的感受,姜舒窈告诫自己别多想,周氏林氏的遭遇还不够惨吗,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千万要守住自己的心。

谢珣说完那句话后就没再说话了,两人沉默地回到谢国公府,姜舒窈沐浴换衣后,回房沉沉地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因她还在休息,丫鬟们并未点灯。

她开口唤人,白芷从外间进来,系上床帐,在她身后塞下靠垫,伺候她坐起。

白芷一向忠心,若是知道她出了事一定会担忧焦心的,可姜舒窈却并未在她脸上看到忧虑。

白芷见她盯着自己的脸看,忍不住拿手蹭了蹭:“小姐,奴婢脸上沾了什么吗?”

姜舒窈摇摇头,犹豫地问:“你知道……”说了一半又忍住。

白芷并未察觉她的不对劲儿,从进来后脸上的笑意就没散过,眼睛弯成月牙,语气欢快地问:“小姐可饿了?”

姜舒窈确实是有点饿了,点头道:“我想喝粥。”

听了这话,白芷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好,喝粥好。”说完后就行礼告退,出了房门。

姜舒窈浑身酸疼,又因为今天受了惊吓失了力,干脆倚在靠垫上不想起床了。

没过一会儿外间就传来脚步声。

白芷这么快就回来,看来厨房是一直温着粥的。

她抬头看去,却只看到了端着粥进来的谢珣。

姜舒窈愣住。

谢珣把餐盘放在床头的矮桌上,见姜舒窈脸色恢复了,总算松了口气。

“怎么是你,白芷呢?”姜舒窈惊讶地问。

谢珣支吾了一下,转移话题:“要让丫鬟进来喂你喝粥吗?”

“不用,我手又没有受伤。”她突然拍了下额头,一惊一乍道:“二嫂了,她怎么样,受伤了吗?”

“二嫂受了刀伤,不过大夫说并无大碍。”见姜舒窈担忧,他仔细地回答道,“说是伤了腿,但刀口不深。”

姜舒窈不放心:“我现在去看看她吧。”

谢珣按住她的肩膀:“二嫂正歇着呢,你去干嘛,等明日再去吧。”

姜舒窈便歇了心思。

谢珣把餐盘端起来,捧到她面前:“用饭吧。”

他这个动作让姜舒窈哭笑不得:“都说了我没受伤,你至于——”

话说一半,剩下的全卡在嗓子里。

她的目光落在餐盘上,只见上面放着一碗白米粥和一碗蒸蛋,热气腾腾,冒着温暖的香气。

见她愣住,谢珣有些紧张地问:“不合口味吗?”他去看望周氏时徐氏也在,徐氏问起姜舒窈的情况,谢珣便与她多说了几句,然后徐氏就提到了姜舒窈曾说她生病时会想吃母亲做的白米粥和蒸蛋。

徐氏说姜舒窈只有吃到母亲亲手做的才安心,谢珣自不可能去襄阳伯府让林氏做了带过来,干脆自己钻厨房动手做了两碗。

姜舒窈看着谢珣,能明显才他那张面瘫脸上感受到忐忑。

她端起粥碗,舀了一勺入口。

白米粥煮得软烂,小火慢熬,直把米煮得快化掉了一般。里面搁了点碎菜叶,调味料只有盐和几滴香油,却有一种清淡的温暖美味。

谢珣忍不住问:“怎么样?”

他这般紧张,姜舒窈奇奇怪怪地看了他几眼,道:“还行吧。”

谢珣放心了,熬糊了三锅粥总算熬成功了。

姜舒窈又吃了几口,这粥真是煮得软融,入口不用嚼就已经化了,软软稠稠的,带着原汁原味的米香味和一点点芝麻油香气。

看来熬粥的人很上心,这种粥得一直站在灶边搅拌才不会糊锅。

谢珣一直坐在床边看着她,见她捧着碗喝了小半碗粥后,道:“吃点蒸蛋吧,别凉了。”

姜舒窈抬头,他已经再次把餐盘断了过来。

她只好把粥碗放到木盘上,端起蒸蛋的碗。

蒸蛋虽然做法简单,但卖相十分好看。

颜色嫩黄,表面光滑平整,洒了点翠绿的葱花,少量的酱油混着面上的水变成了清透的浅棕色。

调羹轻轻一碰蒸蛋就碎了,颤颤巍巍的,极嫩极滑。

内里的蒸蛋有些烫,姜舒窈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几下才敢入口。

鲜嫩的蒸蛋在口中化开,纯粹的蛋香味有一种微妙的安心味,配着淡淡的酱油香气,咸鲜嫩滑。

不用细嚼,就是要在蒸蛋半碎不碎的时候吞下,那股暖意才能让顺着喉咙一路滑至胃里。

明明只是简单的蒸蛋,姜舒窈却吃得很认真,好像回到了幼时生病母亲照顾自己的时候。

她吃完蒸蛋,将空碗递给谢珣,问道:“是大嫂说的吗?”

谢珣点头,接过碗。

她看着谢珣清俊的侧脸,虽早已猜到了答案,但还是问出口:“是你做的吗?”

谢珣摆碗的动作一顿,有些挫败:“你尝出来了啊。”平日看她做饭利落简单,真到了自己上手,一碗白粥也难倒了他,看来还是和厨娘做的有差别。

姜舒窈见他闷闷不乐的,忍住笑。哪里是尝出来的啊 ,真以为她看不出他的紧张吗?

谢珣以为自己首次尝试下厨就完完全全地失败了,还让姜舒窈吃完了一整碗口味不佳的蒸蛋,脸上有些臊:“我让丫鬟进来伺候你漱口。”然后端着餐盘,郁闷地走了。

等他走后,姜舒窈忍不住笑了出来。想到他亲手做饭,眼角眉梢爬上暖意:“嗯,看来这些时日没有白喂。”

第52章

夜深人静, 姜舒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虽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身处谢国公府绝不会有危险, 但闭上眼睛还是会不安到难以入眠。

她掀开薄被,趿着鞋往外间去。

白芷睡得很沉, 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让她心头渐渐安定下来。

见白芷睡得香甜, 姜舒窈不想叫醒她让她去内间陪自己, 便安静地退走,重新回到内间。

刚进到内间, 突然听到雕窗处传来微微响动,抬头看去, 隐约有一块黑影晃过。

她一惊, 踉跄着后退两步撞到桌案上, 引起瓷器叮当脆响。

那黑影朝雕窗贴近几分, 忽又犹豫地顿住,似乎在垂头思索。

姜舒窈彻底清醒了, 往雕窗旁走去,拆锁后猛地推开。

“哗”地一声掀起一阵凉风, 门外那人差点没被磕着脑袋。

“你在这儿干什么?”姜舒窈看着谢珣, 惊讶中又有几分果然如此的感觉。

大半夜来人家闺房门前晃,这事听起来就很荒唐下流。

谢珣脸一烫,连忙解释道:“我是来看看你。”

姜舒窈满脸疑惑。

谢珣有些不自在,道:“阿珮那边大嫂给设了护卫,晚上也有贴身丫鬟守着睡, 我便想着你也许会同她一样惧怕, 于是不放心地来看看。”

姜舒窈没说话。

谢珣说完才彻底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事有多傻, 暗骂夜间的自己脑子迟钝。

“我没吓着你吧?”他连忙问道。

“吓着了。”姜舒窈答的直截了当。

“抱——”闻言他更加懊悔,抬头看向姜舒窈,话还未说完就突然卡住。

她此刻散着发髻只着里衣,墨发如缎,身形纤细婀娜,月华为她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温柔如梦。

谢珣的目光像是被烫着了一般,猛地挪开视线。

姜舒窈只是实话实话,说完才意识到好像不太妥当。正想出口找补一下,谢珣已抢先接过话头。

他出于礼节没再看她,侧着脸道:“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你的丫鬟呢,她们陪着你你也睡不着吗?”

姜舒窈没再纠结了,答道:“嗯,本想让她进里间陪我,想了想又算了,她在里间睡着对我来说其实也差不离。”

谢珣沉默了几秒,忽然道:“那我呢?”

“嗯?”姜舒窈愣了一下。

“若是我守着你,你还会怕吗?”

明明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问句,却让她心尖一颤,柔软酥麻。

她压下悸动,想着昨日他将她拥入怀中的那一刻,眼前是他威严正气的官服,耳边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再多的惊恐和后怕也全在他温暖的怀抱中消散。

她声音变得轻柔:“不会。”

“那我守着你睡吧。”

“嗯?”

“我可以进来吗?”

姜舒窈没想到他会这样做,慢了半拍答道:“可以。”

她后退几步,正想转身去外间给他开房门时,谢珣忽然撑着窗台跳了进来。

姜舒窈目瞪口呆。

谢珣身量高,靠近她时有一种压迫感,尤其是此时他穿得宽松单薄,身上那种俊逸清冷的气质更重了。

他道:“你去睡吧,我在这儿守着你,你睁眼就能看到。”

姜舒窈莫名地心跳加速,傻愣愣地点了几下头,匆匆往床边折返。

走到床边一股脑爬上床,放下床帐,那抹悸动才勉强被压下。

隔着床幔,谢珣的身形有些模糊不清。

姜舒窈见他在软塌上坐下,朝这边看了一眼,确定她能看见他后便转过头安安静静地坐着闭目养神。

确实是安心了。姜舒窈侧躺下,看着他就是闭目养神也要挺直背脊的坐姿,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渐渐出了神,忍不住抬手用指尖在床幔上勾勒出他朦胧的轮廓。

……等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姜舒窈问:“你打算在那坐一晚上?”

谢珣应是。

“你明日不上值吗?”

“只是一晚上不睡,无碍的。”他答。

姜舒窈自然不会让他这样干坐一晚上,起床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薄被抱到谢珣跟前:“盖着被子躺一会儿吧。”

谢珣点头,接过薄被。

姜舒窈重新回到床上,看着谢珣展开被子,慢条斯理地躺下盖上。

他长得高腿又长,勉强地缩在软塌上睡着,显得有点委屈。

隔着床幔,姜舒窈盯着他模糊的轮廓,心里无比安宁,轻声道:“谢伯渊,谢谢你。”

谢珣“嗯”了一声,屋内便再次陷入安静。

姜舒窈没再多言,睡意慢慢袭来,她渐渐地陷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香甜,等她再次醒来后已日上三竿。

她伸着懒腰坐起来,软塌上早没了人影,连那床薄被也不在。

刚刚睡醒她还有点模糊,一时分不清昨晚是不是做梦。

白芷听到响动过来伺候她起床更衣,表情一直古古怪怪的,在为姜舒窈梳头的时候没忍住,问道:“小姐,姑爷昨晚何时进来的?”

姜舒窈道:“记不清时辰了。”

白芷欲言又止:“昨晚姑爷怎么睡软塌呢?”来都来了,怎么就只睡了个塌!

姜舒窈没懂她的言下之意,正儿八经地回答:“他担心我害怕,所以特地过来陪我。”

睡饱觉后姜舒窈恢复了精力,日头正好,阳光温暖,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二嫂那边怎么样了?”她问白芷。

白芷听她的吩咐一直关注着二房,仔细地道:“二夫人又闹了一趟,怎么都不想在床上躺着,嫌太憋闷,最后是大夫人去了一趟把她压住。”她说到这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而且二夫人好像和二爷闹别扭了,不让二爷见她。”

“还有呢?”

白芷道:“就这些了,二夫人脾气暴躁,没有几个丫鬟敢进屋里触她霉头。小姐要去探望她吗?”

姜舒窈看了眼日头,算着时间:“去,但我不能空手去吧。”

“珍稀药材小姐的嫁妆里有的是。”

“捡好的带上。”姜舒窈吩咐道,然后转身走进小厨房。

她打算为周氏做顿午饭。

现在时辰尚早,做完饭赶过去差不多赶上晌午的饭点。光是给周氏送药材和口头道谢什么的,总显不出心意,做饭就不一样了,至少对姜舒窈来说,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真诚的方式。

因为周氏受了伤,她便想着做点味道清淡鲜美的饭食,想来想去便挑中了云吞面。

云吞面讲究云吞、鲜汤、细面三者融为一体,吃起鲜香味美,滋味丰富。

鲜汤是其神韵所在,用大地鱼、虾籽、猪筒骨等小火熬煮,熬出来的汤鲜香扑鼻,汤清味浓。

所用的面与传统的面条做法不一样,不是揉出来擀出来,而是用竹竿打压出来的。合面途中不能加水只用蛋,做出来的竹升面蛋香浓郁、韧性十足。

云吞的馅选用肥瘦相间的猪肉和鲜虾,肉丸里放入虾球,关键是要用蛋黄浆住肉味,她用料足,直把云吞撑得圆鼓鼓。

一碗小小的云吞面要耗费的精力可不小,姜舒窈把手巧的丫鬟全部叫来帮忙,等到云吞面出锅,恰好赶上饭点。

丫鬟端着盘随她前往二房,到达周氏厢房时,丫鬟们正一个个胆战心惊的,见姜舒窈来,竟无人敢进去通报。

因着周氏救命的恩情,她单方面地跟周氏熟稔了起来,见无人通报,干脆直接走进了屋内。

周氏听到脚步声,在内间吼道:“我都说了别来烦我!”说完又补充道,“我不想用饭。”

她吼完,发现脚步声未停,烦躁地看过来想发火,结果却看到来人不是丫鬟而是姜舒窈。

她神情一滞,有些尴尬。

姜舒窈从白芷手里接过餐盘,让她先出去,然后端着木盘走过来:“二嫂为何不想用饭?”

周氏不答反问:“你怎么来了?”语气极冲,十分不耐。

“我来看看你。”

周氏别过头:“行了,看完了吧,可以走了。”

姜舒窈把餐盘放下:“不行,没有看完,要看着你用饭才叫看完。”

周氏没想到她这么厚脸皮,这样对她还对自己巧笑嫣然,“哼”了一声,倒是没说话了。

姜舒窈往床边坐下:“二嫂,这是我亲手做的云吞面,你尝尝?”

周氏转过头来,皱眉道:“你亲手做的?”

“这个做起来有点麻烦,丫鬟也有帮忙。”

这不是重点,周氏又问了一次:“你下厨做的?”

“是。”

她突然沉默,不再那么冲了,转而变得有些幽怨:“你真是……都怪你。”从嫁过来后她就一直钻厨房,似乎从未在意别人的眼光,和当初的自己完全是两个极端。

姜舒窈知道周氏拧巴的脾性,并没有在意她的态度,笑道:“怪我什么?”

周氏没想到她会这么有耐心,有些惊讶。这么多年下来,她早已习惯刻薄刁蛮,刀子嘴不饶人,一时半会儿也没改过来,因此对无缘无故挨她一顿气的姜舒窈有些愧疚。

她不自在地挠挠掌心,嘟囔道:“就怪你。”

姜舒窈把盘捧她跟前:“先吃吧。”

一股浓郁的鲜香钻入鼻腔,周氏朝云吞面看去。肚圆皮薄的云吞漂浮在清透的鲜汤中,粉红色的肉馅若隐若现,鹅黄色的竹升面细如银丝,如线颤绕,汤面上浮着一层薄透浅金油花,青菜葱花嵌入其中,增添了一抹翠色。

观这卖相,周氏有些明白她为何说做起来麻烦了。

她心头不是滋味儿,又酸又乱,干脆掀起薄被起床:“到桌上吃。”

不用人伺候,自己披了外衫,单脚蹦蹦跳跳到了桌前坐下。

姜舒窈觉得周氏这一面可爱极了,把盘放在桌上,期待地看着她。

周氏心情复杂,因着自己无缘无故朝她撒气,所以便想着给她个面子吃一点,但是现在姜舒窈在她对面坐下,用一种期待的眼光看着她,她忽然不好意思动筷了。

若是难吃,她可不是那种会继续吃下去还夸美味的人呐。

她拿起筷子,挑起一坨鹅黄色的竹升面。

挑起这一瞬间,面汤晃动,那股鲜甜甘美的香气更重了几分。

闻着这味道,明明空腹一天仍旧没胃口的她,突然就有些饿了。

面条裹着鲜美热烫的汤汁,入口滑爽,细如银丝,因着做法讲究而极为爽脆弹牙,韧劲十足,既有靓汤的甘美,又有鸡蛋的醇香。

古代吃货生存指南

  • 作者:可乐姜汤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9.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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