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嬷嬷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走到老夫人身边,犹豫道:“这……”

老夫人沉默了几息,道:“算了,坐吧。”

嬷嬷惊讶地瞪大眼,她不讲究,在这儿吃没什么,可老夫人怎么会答应?

老夫人往矮桌前坐下,矮桌虽简陋,但擦得干干净净,即使木质不好,也打出了一层亮光。

揭开锅盖后,热气腾腾的白雾冒了出来,带着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让食摊周围染上甘醇鲜美的气味。

嬷嬷站在老夫人身后,闻着这味儿也有些馋了,对老人家道:“大娘,你为何不揭开盖煮汤呢?鸡汤如此鲜美,盖着没味儿,难怪你这儿没客人。”

老人家一边舀鸡汤,一边道:“不行的,夫人交代过,鸡汤要小火慢煨才能让豆腐串入味儿。”

嬷嬷想了一下,估计她口中的夫人是林氏,有些疑惑:“那你这儿生意不好,你家夫人不会怪罪吗?”

“哪能呀,夫人说了,这食谱做法都是她给的,生意也是她安排的,卖的不好全赖她,卖的好了我们却有赏,我们只需要保证吃食的味道,其余的都不必担心。”

舀了满满两晚鸡汤豆腐串,撒上葱花芫荽后,老人家问:“您要蒜汁儿辣酱吗?多点还是少点?”

嬷嬷转头看老夫人,老夫人不说话,她便答道:“来点吧,适宜就好。”

老人家目光往旁边挪去,凝了凝目光才找到蒜汁儿蒜末罐子。

嬷嬷见她这样,难免担心味道。

虽说鸡汁豆腐串看着简单,但她眼神不好,难道不会一不小心就把调料放多了吗?

正这么想着,一个清脆的童音响起:“外祖母!让我来。”

老夫人和嬷嬷将目光投向街头,一个小女童端着两碗面朝这边跑过来,气喘吁吁的,看着她俩坐在这儿连忙道:“客官稍等,马上就好。”

她哒哒地跑过去,把碗放下,然后拖来板凳,站上去,拿起勺:“多还是少?要辣酱吗?”

老人家将嬷嬷的话重复了一遍。

女童分别舀上调料,又从板凳上跳下来,捧着碗小跑过来,把碗放在他们面前:“您请用。”

老人家慢一步跟在后面,将筷筒放在桌上。

老夫人和嬷嬷都愣住了。

女童似乎是猜到了他们的心思,解释道:“我外祖母眼神不好,平日里放佐料这些精细活都是我看着的,您放心,味道肯定不差。”

她说完以后回到食摊前,对老人家道:“外祖母,咱们吃饭吧,今日管事多给了我一个鸡蛋,咱俩对半分。”

老夫人和嬷嬷对视一眼,嬷嬷犹豫了下,问:“老夫人,您要用吗?”

老夫人将视线投到面前的鸡汁豆腐串上,鸡汤清透,黄澄澄的,面上飘着零星亮泽的油脂,豆腐干嫩黄,吸饱了鸡汤堆在碗底,青菜给碗里增添了亮色,白皙的蒜汁儿和花生碎缀在中央,闻着鲜香扑鼻,暖意融融。

她没胃口的时日府里大厨房可谓是费尽心思为她做吃食,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全都给她端到了桌前,她都没胃口。

但此时坐在干净的矮桌前,灯笼发出昏黄的暖光,街道上人来人往,耳旁是女童与老人家的谈话声,老夫人感觉麻木依旧的胃逐渐醒来,她忽然就饿了。

老夫人开口道:“别站着了,你也坐吧,吃一碗。”在嬷嬷震惊的目光中,取了筷子,准备用餐。

稍微拌匀调料,挑一筷子豆腐串入口,豆腐串裹着浓郁鲜香的鸡汤入口,鲜香酣醇的香味在舌尖绽放,暖意散便口中,还未咀嚼,就被这鸡汤的肥美清甜味勾起了馋虫。

老夫人是第一次吃豆腐串这种豆制品,瞧着新鲜,嚼着也新鲜。豆腐串外皮韧实,耐煮,能包汤。内里吸足了鸡汤,柔软细腻,一咬,温热的鸡汤便在口中迸溅开来,既有鸡汤的鲜,也有豆制品的醇。

鸡汤熬得够久,小火让鲜味全部都透了出来,浸透了豆腐串和青菜。豆腐串挑起来沉甸甸的,放入口里的时候顾不得姿态,得稍微吸一下,免得鸡汤滴落,一边吸汤,一边咬,咀嚼到后面,豆香味愈发浓烈,可谓越吃越香。而青菜除了鲜美还有清新,清脆爽口,进一步丰富了口感。

吃完豆腐串,留下的鸡汤也不能浪费。

食摊没有调羹,老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了碗喝。

鸡汤清澈,过滤掉了香料,碗底只留有煮烂的鸡肉末和花生,喝完鸡汤将碗底的干料倒入嘴里,细细咀嚼,收尾收得十足过瘾。

直到放下碗,她才陡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完全没了规矩,在街边坐下也就罢了,居然吃了起来,还吃得一干二净,连吃相都不顾了。

她吃完了以后,脸色不太自在,正巧旁边食摊的惠娘忙完了,跑过来帮忙找钱,看到老夫人脸色不好,一下子就紧张了:“这位大娘,可是味道不好?”

味道哪会不好,甚至说是太好了,让老夫人开始怀疑自己了。

“不是,味道很好。”

摊主点头,这才看清她的衣料并非普通料子,能得口味刁钻的贵人的肯定,十分开心:“那就好。”她找来银钱放在桌面上,叹道,“也不知道何时这边市肆能修好,到时候就不用了在街边吃,那些贵人们也不会嫌弃咱们的吃食了。”

老夫人并未搭话,摊主便自顾自说着:“哎,也不知道小姐什么时候来,听老街的人说,小姐之前去那边呆了几天,一一改进了食谱,味道更上一层楼了,到时候您可要记得再来尝尝。”

老夫人一愣,摊主口中的夫人是指林氏,那么小姐就是姜舒窈了。

姜舒窈居然在小吃街呆了几天?

想着那人来人往的小吃街,再想想她抛头露面改进食谱的样子,老夫人难以置信,脱口而出道:“成何体统?”

摊主不懂她反应为何这么大,莫名其妙道:“什么体统?”

“林家小姐可是抛头露面在那街上走动?”

摊主笑开了花:“是啊,小姐一点架子都没有,有那运气好的,还能得她手把手传授手艺呢。”

老夫人倒抽一口器,道:“她怎么能如此不守规矩?”

摊主这才听出了老夫人反对的语气,再看老夫人那震惊和不赞同的神色,顿时不高兴了,哪来儿的大娘,居然指点到她家小姐头上了。

“这位大娘,你这可说岔了,你瞧瞧这条街,哪个女人是守规矩的?”

她指着对面的食摊:“她家相公是个喝死了的酒鬼,剩下一大家子喝血吃肉,硬生生夺了他们母子仅剩的家财,她若是守规矩不出来卖吃食,她们母子就会活活饿死。”她又随意指了几个,“她若是守规矩,就会被兄嫂卖进那腌臜地赚银两;她若是守规矩,就会被儿媳儿子欺负死;她若是守规矩,就会被送给八十岁老头子当玩意儿。”

她最后指向卖鸡汁豆腐串的老人家:“还有胡大娘,若是她守规矩,不让小花跟着出来卖吃食,她们祖孙俩靠什么养活自己?”

惠娘一口气说完,转身对老夫人道:“这条街的女人没一个守规矩,但这里却是全京城最热闹的地方,达官贵人、平民百姓,谁来了都得赞一声好。”

在食摊后面蹲着吃面的女童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食摊后面探出个脑袋来:“是啊,规矩有什么用。夫人说了,只有手艺是真的,学一门手艺去哪都饿不死。”她笑道,眼里充满憧憬,“等我再大一点就可以学算账了,夫人说只要我合格便会用我,到时候赚了银子,我就把家里的茅草屋顶加上大瓦片,下雨天就不会滴水了。”

老夫人只是脱口而出的一句,没想到会被如此反驳,她讷讷地看着惠娘,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惠娘见她不像向姜舒窈找茬的,也软了口气,摇头道:“要我说,规矩都是吃人的东西。您不懂,小姐是懂的,她告诉我们,人生在世,活得快乐最为重要。她虽然没明明白白说过这句话,但她收留我们、教我们厨艺,不顾身份在这儿抛头露面,把小吃街变成京城最红火的街道,让我们自在地重活一遍……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在说这个道理。”

她说完,食摊来了食客,连忙转身回去招待了。

秋夜微冷,食摊飘出热气腾腾的白雾,街道上食客来往,或是驻足,或是擦肩而过,灯笼随风摇晃,橘光洒在食摊前,投下一圈圈亮影,和缥缈的热气融合在一起。

明明四周是老夫人最讨厌的吵闹,可她却觉得内心无比平和,盯着那灯笼发起了呆。

老人家见老夫人坐在那儿不动了,以为是惠娘惹了她的不快,忐忑地站起身来,布满皱纹的手在洗得发白的围裙上擦了擦。

女童见状道:“外祖母,快吃呀,面坨了就不好吃了。”她顺着老人家的视线看向老夫人,见她在那儿坐着发呆,跑过来道,“您还要来碗吗?”

老夫人回神,和女童天真的视线撞上。

“阿花,快过来。”老人家察觉到了老夫人的尊贵,连忙不懂事儿的孙女过来,生怕惹了贵人的不快。

老夫人忽地就笑了,她道:“好,再来两碗……”她说到这卡住,看向嬷嬷,问,“等会回去给你家孙子孙女也带上几碗可好?”

嬷嬷松了口气,也笑了:“好,他们一定会喜欢这个吃食的。”

女童揽到了生意,蹦蹦跳跳走了。

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两碗鸡汁豆腐串过来放在桌上,正欲转身,被老夫人叫住:“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如何,别蹲在那儿吃了,坐下吃吧。”

客人不嫌弃,阿花当然愿意坐着吃了,连忙断了碗过来。

食不言,寝不语。

老夫人挑起豆腐串顿了顿,最后还是开了口:“你家里只有你和你外祖母了吗?”

“是呀,我娘前年冬天没熬住,走了。爹娶了后娘,不要我了,我就跟了外祖母。”

老夫人摸摸她的发髻:“苦了你了。”

“不苦不苦,自从夫人让我们来小吃街做活后,我每日都能吃饱呢。”

“哦?吃些什么,这里还管饭?”

……

一老一少吃着饭慢慢地聊着,从这家的故事,聊到那家食摊摊主的故事,再聊到小吃街的故事,人生百态、生活冷暖,全都融在了一碗简简单单鸡汁豆腐串里。秋夜的寒气被美食的香气冲散,热气带起温馨热闹的白雾,寒夜渐冷,冬日终至,但小吃街里不幸的人们未来只有暖春。

第95章

自从暑热退去以后,皇上就蠢蠢欲动地想出宫游玩了。随着天气逐渐转凉, 皇上每日望眼欲穿, 最后表示实在是宫里坐不住了, 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出宫前往皇家猎场狩猎。

天家出行排场自然是要跟上, 除了宫妃大臣,大臣家眷也要跟着去。

姜舒窈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雀跃,对皇上大臣们来说去围场自然是狩猎的, 但对她来说去围场可不等于秋游嘛。

从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她就开始准备用品了,到了出行那日, 行李堆了一整个大箱子。

谢珣伤势渐好, 前些日子拆了包扎后就不再精细地养伤了。

他从院里进来,看着姜舒窈那一大箱子就头疼:“这是准备了多少?”

姜舒窈看见他, 一拍额头:“糟了, 我忘了把你的行李算上了。”

谢珣无奈:“不必了,我伤势并未大好, 不宜狩猎,去也只是走个过场,带几件衣裳便好,其余的什么也不用带。”

按理说谢珣作为有伤的病人, 姜舒窈应该紧着他,退一步, 把空间留给谢珣的行李。

但谢珣这么说了, 她实在是舍不得自己准备的东西, 便凑过去道:“谢谢你, 你放心吧,我带的都是能用上的,你出去狩猎,我就在屋里等你回来,备着吃的喝的等你,保证你能玩得很开心。”

谢珣垂眼看她,没有说什么。他正在活动右臂,左手还捂着胸口的伤,这么冷冷淡淡地垂眼看她,活像她明知不该还在欺负病人一样。

姜舒窈知道谢珣的性子,只是长得冷了,并不会因为这个怪她,但她仍然有点愧疚。

她踮起脚尖,凑上前亲了谢珣一口。

一触即离,谢珣没预料到,因为惊讶而微微瞪大眼。

姜舒窈笑道:“你真好。”

谢珣只是给她让了行李位置而已,并未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她这么正儿八经地夸他谢他,让他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有点受宠若惊。

姜舒窈亲完他后又回去分门别类装置物件了,谢珣捂着胸口,在她身后站着。

姜舒窈朝左走,她也朝左走,姜舒窈朝右走,他也朝右走。

这么大一个人站在这儿,姜舒窈不注意都难。

她猛地转身看向谢珣,谢珣正在认真思考自己做了什么得到了表扬,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在脑子里打转的话脱口而出:“不必谢我。”

姜舒窈对他笑笑,点点头,转过去继续收拾。

谢珣却继续站着不走。

姜舒窈觉得他有些奇怪,问:“有什么事吗?”

谢珣欲言又止,嘴角紧抿。

他平素里看人的时候眼神清明,有种冷清到极致的透彻感,而现在表情仍是冷淡疏离的,一双眸子却格外明澈,比以往亮了许多,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说了句:“……我那几件衣裳也不用带了,不对,换洗的话,带一件就够了,不占地儿的。”

姜舒窈把刚才的对话回忆了一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谢珣这是在……索吻吗?

她迟疑了一下,试探着踮起脚尖亲了他一下。

谢珣睫毛颤动,努力地弯下腰,迎上她的吻。

姜舒窈解惑了,撤退半步,谢珣脸上露出不舍的神情。

自从上次亲过以后,谢珣一直都记挂着那滋味儿呢。只不过这事儿终究和牵手不一样,牵手随时可以找机会,再不济的,夜里睡前也可以偷摸摸地把手伸过去牵上她的,但这事儿可不行。

总不能往床上一躺,被子一盖,列行公事般的问一句:“今天可以亲一下吗?”

姜舒窈不知道谢珣纠结些什么,明白了谢珣的期待以后,就准备再次回身收拾东西了,刚转身,却被谢珣牵住手。

一扯,她没站稳,差点倒他怀里。

他在亲吻一事上虽然开窍慢、技巧差,但也算是无师自通,迅速地低头捕获住她的唇瓣。

这么清清冷冷的一个人,连吻人也带着克制。姜舒窈只感觉他的鼻息有些急促,浑身的墨香将她包围,唇印在她的唇上面,就这么愣住不动了,似乎是往前凑了凑,试探地含了一下她的下唇。

姜舒窈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反应却比她还大,呼吸一滞,浑身一僵,受不住这刺激了一般,“唔”了一声,捂着胸口迅速后退。

姜舒窈被他这番动作吓住了,定睛一看,他胸口前居然冒出了殷红的血丝。

“怎么回事?”她连忙凑近,想要看看他的伤口。

谢珣却捂着胸,慌张地后退几步:“没事。”

“让我看看。”姜舒窈更担心了。

谢珣耳朵根通红,再次后退,带着点咬牙启齿的意味道:“没事没事。”他真是要被自己气死了,好不容易一切顺利,怎么伤口就裂开了。

最后姜舒窈逮住了窜逃的谢珣,押送大夫。

大夫是宫里退下了的老御医,谢珣伤势稳定以后,便一直由他换药开药。

他查看了伤势以后,厉声责问谢珣是否不听医嘱放开了活动,否则好好的伤口怎么会裂开。

谢珣快要无地自容了,连忙解释道他没有。

“哼!”大夫觉得自己看穿了一切,“你莫不是想着秋猎要到了,射箭的功夫不能落下,于是就不听老夫的话练习拉弓射箭了吧。”

谢珣咬牙:“我没有。”

大夫是个怪老头,闻言觉得奇了怪了,不做大动作伤口怎么可能裂开,难道是他医术有失。于是他打破砂锅问到底,吃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一问了个明白。

最后大夫诊完脉换完药出来开药方时,姜舒窈一进内间就见谢珣生无可恋地把额头抵在床柱上,脸冷得快要结冰了。

她一头雾水,莫不是和大夫起了口角?

转到外间,大夫刚好开完药方,什么也没说,把药方给她就走了。

姜舒窈更疑惑了,往药方上一看,大夫龙飞凤舞写了几句话。

“绿豆莲子汤?猪腰汤?”药房上写的不是药材,而是药膳的食谱。

姜舒窈往最后一行看去,只见那处潦草地划拉了几个巨大的字:年轻人,火气太旺!

*

皇家猎场离的远,又不能行得太急,一群人声势浩大地往猎场去了,折腾了几日总算到了。

到了猎场,太监宫女安排好住宿以后,男人按捺不住换身衣裳就先进猎场周边打猎了,而女人们大多都选择留在屋内。

当然,像是姜舒窈周氏等人是坐不住的。

周氏到了猎场以后,不等丫鬟们安置好行李,挎上刀,背上箭,一头扎进了林子里。谢琅无奈,只能悄悄在后面跟着,怕她一个冲动进林子里猎虎去。

而姜舒窈则是带上两个丫鬟,三人挎上小箱子,进林子游玩去了。

猎场常年围着,鲜有人踏足,姜舒窈同丫鬟们摘了野果,拔了些野菜,最后逛累了,寻到一处清涧旁歇脚。

清泉旁视野开阔,岸边都是泥土石子,没有太多杂草,姜舒窈见环境不错,自己也累了,便不继续爬山玩儿了,准备晌午就在这儿吃饭。

她早上吃的饱,现在也不算饿,只是想停下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本意是想拿些糕点吃,直到打开箱子,看见里面放着的烤肠。

由于要带的东西略多,收拾起来总会有遗漏之处,比如这生食的烤肠就和熟食放一块儿了。

姜舒窈本来只想抽出糕点那一层出来吃,但见烤肠,忽然就馋了,让丫鬟去林子里捡一些干柴过来,准备烤着吃。

丫鬟进林子后,她才发现自己没有竹签,没法烤烤肠,只能在流水下寻了块表面被冲刷的无比光滑的石头,用石头堆叠出两个脚,将石板横在上方。

丫鬟们寻来柴火,将其塞到石板下方,点柴以后,石板受热,逐渐变得滚烫。

其实姜舒窈更想用石子来烤吃的,现代常用火山石烤肠,或是烤石子馍,出来的食物味道都很好,只因火山石受热均匀,小巧圆润,能保证让食材各个方向都受热,拷出来的食材有种天然质朴的味道。

石板受热以后,用筷子夹烤肠上去,“滋”地一声,烤肠的肠衣里面就缩了缩。

烤肠是自家做的,用料足,五花肉肉糜塞得鼓鼓的。烤肠看上去圆圆胖胖的,肠衣被撑得快要胀开了。姜舒窈用筷子不断拨弄着烤肠,以保证受热均匀,随着油气不断冒出,肠衣发出爆裂声,烤肠肠皮破裂开,内里被烤化了的肥油立刻流了出来。

就算肠衣没破,石板也得沾上油。本就被剁的细腻的肥肉糜化作油汁,将瘦肉浸润上油气,从薄若无形的肠衣里透了出来,浓郁的香气在四周弥漫,光是嗅着味儿就让人嘴馋,

姜舒窈看着石板,想着若是谢珣在,就能让他抓只鱼来烤着吃,滋味一定很不错。

她这么想着,林中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此处是猎场外围,来的又都是达官贵人,十分安全,所以来人应当是其他同来游玩的家眷……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姜舒窈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大嗓门。

“奇了怪了,我居然闻着肉味儿了!”

“我也闻到了。”

“诶,我闻闻——怎么闻不见?蔺文饶,是不是你用力一吸都把味儿吸走了!”

姜舒窈往林子口看去,就见树影晃动之间,一群穿着蓝色骑装的人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排成一串长遛,脖子伸得老长,仰着下巴,嗅啊嗅的,朝这边走来了。

这画面太熟悉了,若是再撅起臀,配上他们整齐划一的蓝色骑装,就是猫和老鼠里的经典画面了。

蔺成先一步看到在岸边烤肠的姜舒窈,猛然顿住脚步,拍手大喜道:“太巧了!嫂夫人,咱们这也能——啊!”

话没说完,人就不见了。

姜舒窈错愕地将目光下移,只见他一脸茫然地趴在地上。

蔺成刚刚突然停住,山间路又不好走,后面的人没刹住,一个撞一个的就把他推到了。

谢珣远远地缀在后面,见状以手掩面长叹一声,太丢人了。

第96章

蔺成虽然嘴上说着“好巧啊”, 其实一切早有预谋。

谢珣胸前有伤, 不能同他们痛快狩猎, 便想着出去转一圈露露脸后就回去陪媳妇儿。狩猎有趣, 纵马有趣, 但都没有呆在姜舒窈身边有趣。

偏偏东宫都是一群厚脸皮的,一致认为谢珣是要回去吃好吃的了。

试想姜舒窈这么一个人,怎么会不在秋猎的时候折腾点好吃的带来呢?而他们这么多年来也确实是吃腻了狩猎时宫人做的饭菜。

于是几人就打着送伤者回去的名头,跟着谢珣到了谢国公府一家住的地儿。只是看着饭点要到了, 姜舒窈还没回来, 谢珣猜到她这个坐不住的性子应当是出去游玩了,便准备随便吃点歇个晌,结果被一群蹭饭的家伙强行扯起来去寻媳妇儿。

“林里危险, 伯渊,我们应当去看看。”

“正是, 弟妹只带了两个丫鬟,万一有危险可怎么办?”

谢珣看他们吵来吵去的, 无奈地揉揉额头,看着满脸担忧的蔺成道:“你担心她有危险,拿上一筒筷子做甚?”

“……”

后来谢珣实在是被他们缠得烦了,只能同他们一起按照丫鬟的说的方向去寻姜舒窈。

结果东宫众人找到姜舒窈后, 发现她只是搭了个石板在那做吃食, 其实内心是有些失望的。毕竟在他们心中最惦记的还是当初的火锅, 尝尝梦里与之相见, 千般不舍却要分离, 醒来泪(?)湿枕头。

大家你一手我一手的把被推趴到地上的蔺成拽起来,蔺成拍拍灰,走过来问:“嫂子,晌午就在这儿吃饭吗,咱们不回去吃?”

姜舒窈自他们出现以后就在状况外。什么咱们?怎么就咱们了?

蔺成凑近了一点,便将石板上的烤肠看的更清楚了些。

烤肠圆鼓鼓的,肠衣爆裂,肥油流了出来,将光滑的石板染上一层亮油,正滋滋的冒着油气。

他左看右看,寻了一处坐下:“嫂子晌午就吃这点,不会不够吗?”

姜舒窈看看在后面没脸过来的谢珣,又看着一群眼冒绿光的恶狼们,默默道:“我只是停下来歇一歇,随便吃点垫垫肚子。”

东宫众人脸上立刻露出遗憾的神色,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把寻求的眼神递到军师蔺成处,问还要不要蹭这顿饭了。

蔺成沉思了几息,问:“嫂子可还带了什么吃食?”

姜舒窈见他们不知为何饿坏了的模样,又想着确实是到了饭点,便道:“我这儿采了些野果子,你们去捞条鱼来,咱们就一起凑合着吃了吧。”

东宫众人哪有不应,高高兴兴走了。

谢珣这才过来,默默地靠近,叹道:“他们平素就是这个样子,跳脱惯了,你别介意。”

姜舒窈笑道:“还好,就是有点自来熟。”

谢珣点头,在她身边坐下。姜舒窈把盒子打开,让他吃些糕点,谢珣没吃到几块后,东宫蹭饭团就回来了。

水至清则无鱼,这边溪流太清澈了,没有游鱼,他们便去另一处捉了些鱼。

身上粘了水,鞋也湿了,一人举着一根小树杈插着鱼,跟举旗子春游一样乐呵呵地就回来了。

“你们把鱼给我吧,我来剖鱼。”姜舒窈道。

东宫众人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就好。”毕竟是蹭饭的,得指着姜舒窈帮忙烤鱼呢,哪儿敢把自己当大爷似的麻烦她。

姜舒窈便依了他们。

一群人蹲在溪边,看着树杈上的鱼无从下手,最后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切了鱼头,都跟着学了起来,把鹅卵石染得血糊糊的,看上去实在是可怖。

姜舒窈看不下去了,一边让丫鬟上前帮忙,一边把烤肠放在洗干净的叶子上,招呼他们过来:“你们过来吃烤肠吧,杀鱼的事儿交给会的人便是了。”

东宫一群人也不挣扎了,把手洗净后坐了过来。

幸亏蔺成带了一筒筷子,否则姜舒窈带的餐具还不够。他们手拿筷子,很不好意思,毕竟碘着脸来蹭人家这点吃的,实在是有些过分。

烤肠不多,一人分了一个,刚刚从石板上拿下来,热乎乎油滋滋的,用筷子一插,能感觉到内里软嫩的肉糜弹性十足,油水顺着筷子直往外冒。

一群人齐声道谢后把烤肠举到面前,油香味瞬间钻入鼻腔,外层那层透明肠衣泛着油润的光泽,内里挤出来的肉红嫩细腻,肥肉早被烤化了,只剩下零星的白点。

一口咬下,被肠衣锁住的热气猛地钻了出来,带着鲜香的肉味和浓郁的汁水,让人烫得直哈气,连忙把烤肠拿开。

等到热气散了,再放入口中,肥而不腻的汁水唤醒味蕾,鲜香味从舌尖绽放。肠衣韧而弹牙,内里却十分软嫩,肉糜细腻到有种糯感,但又保留了肉质本身的口感,化了的肥油浸润到肉糜之中,给烤肠添了一丝丰腴的香气。

也不知烤肠肉糜加了什么香料,鲜味提上来了的同时又不会喧宾夺主,吃时鲜中透着甜,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加倍的鲜,又是肉汁又是嫩肉,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他们举着烤肠,舍不得大口大口吃,便用牙齿一点点撕去肠衣,再一边吹气一边用门牙咬肉,这动作简直和小学门口花一块钱买了烤肠舍不得吃的小学生一模一样。

吃完烤肠,咂咂嘴,舔舔嘴角的油水,再看投喂者姜舒窈的眼神都变了,充满着诡异的……孺慕之情。

姜舒窈打开盒子:“还有一些,吃吗?”

“吃,吃。”

“一根够吗?”

“够了够了,谢谢嫂子(弟妹),嫂子(弟妹)真好。”

姜舒窈把烤肠放上石板后,拍拍手,不放心丫鬟剖鱼的技术,便道:“你们帮忙翻一下,我去处理鱼。”

她说完,东宫众人正准备递给她随身带的匕首,就见她打开箱子,从底层拖出一个匣子,一打开,日光照射下明晃晃的,差点没亮瞎东宫众人的眼。

定睛一看,只见匣子里躺着一摞形状各异、厚薄不同、锃光瓦亮的……菜刀。

他们看到姜舒窈身边放的匣子后,以为就是自家妹妹们出游踏春喜欢带的那种专门放糕点的匣子,还得别上些小花,十分雅致野趣,谁知道打开是放的满满一匣子菜刀啊?!

老天爷啊,这是怎样的一位奇女子。

他们的目光移到谢珣脸上,一时有些复杂。

谢珣抬眸,一群人连忙垂眼,乖巧地把手搭在膝盖上,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姜舒窈剖鱼很快,三下五除二就把鱼收拾好了,拿过来放在石板上,正巧石板表面有一层薄薄的油脂,用来烤鱼正好。

此处无人踏足,溪流清澈,鱼全靠吃些小鱼小虾养大,肉质特别鲜嫩,没有土腥味,往石板上一丢,不一会儿鲜味就冒了出来。

姜舒窈从匣子里拿出分门别类装好的调料,挨个翻面撒上、浇上调料,因为不像常规做鱼的方法需要腌制,所以调料不能入味,但这也就更好的保留了鱼本身原汁原味的鲜甜味。

在嫩白如豆腐的鱼肉上撒上细盐,等到鱼肉表皮渐渐焦脆,如瓦片一般翘起来时,浇上一层糖醋汁,撒上姜末,微微提味增鲜,却又不会破坏鱼肉本身的口味。

她在石板角落的凹陷处用辣椒、蒜末、孜然、耗油等调出香辣蘸汁儿,若是嫌鱼肉滋味寡淡不够浓,裹点蘸汁也是可以的。

古代吃货生存指南

  • 作者:可乐姜汤
  • 分类:言情小说
  • 豆瓣:7.7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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